粗放与粗放：美术史上的两种脉络粗放与精细两种绘画手法是美术史上的两条隐秘线索，前者以印象派、野兽派、表现主义、色域绘画和极简主义为代表，

省略细节，概括肉眼看到的现实图形，强调采用平面构成的方法设计美感。

后者始于宗教装饰艺术和工笔画，经过尼德兰画派的推动、发展达到顶点，影响了后世拉斐尔前派、维也纳分离派等艺术流派。

但是，许多画家自身的艺术风格也兼顾了精细和粗放两种画风。 例如，提香的创作轨迹从精致到粗放，但一些画家一生不改其精致细致的绘画风格，甚至晚年的绘画风格反而细腻。 例如荷尔拜因

这必然是画家基于自身艺术追求不断进化中优胜劣汰的结果。

与西方美术史一样，中国美术史也有精细粗放的发展线索，唐朝艺术理论家张彦远在《历代名画记论顾陆张吴用笔》提出了“知道画中有疏密二体，就可以讨画”的疏密二体美术理论。

宋代以后，中国画出现了精致整齐的院体画和率意粗犷的文人体两大流派。

此后，许多艺术理论家也就孰优孰劣展开了评论，如苏轼的《跋宋汉杰画山》。 “看学者的画，就像读天下之马，取其心意。

画画的人往往只拿鞭毛、沟枥则穗，没有什么俊发，看几尺就可能累。 汉杰，也有真学者的画。 ”

郭若虚在《图画见闻志》的见解更为深刻，他说：“谚语云《黄家富贵，徐熙野逸》不仅各说各话，盖耳濡目染，必须有心回应。” 指出精细粗放的绘画风格来源于艺术家的人生经历和文化背景。

探索早期细致的绘画风格，你会发现它与宗教艺术密切相关。 因为，强调这样的细节，复杂华丽的装饰语言给人一种奢侈艳丽的视觉感。 就像宝石和金银器皿一样，是身份和地位的象征。

所以很早就被画家用来在宗教艺术中衬托神祗和圣徒的神圣形象和高贵地位，营造超脱的精神状态来感化信徒。

正如亚里士多德在《尼各马科伦理学》中所说，“华丽是我们称之为名誉的消费，也就是与上帝密切相关的东西”。

因此，世界上许多宗教绘画，如伊斯兰教的波斯密画、莫卧儿密画、奥斯曼密画等，包括印度的佛教、印度教和拉真的密画、亚美尼亚的密画、古希腊和古罗马时代的密画等

这些工笔画的特点都是画幅小巧、图案复杂、刻画地十分精致细腻，甚至当今藏传佛教仍以这种绘画语言作为其塑像的主要创作形式。

然而以后艺术的发展历程中，意大利学院派所主张的：将比例、均衡和科学法则做为绘画标准的观念渐成艺术主流，也被视为艺术语境中最完美的理性表达。

例如米开朗基罗（MichelangeloBuonarroti，1475—1564）就曾明确表示弗兰德斯（弗兰德斯是尼德兰最主要的地区）绘画不如意大利绘画，

瓦萨里提出的艺术评判标准也在反复强调：精确的法则，清晰的条理，正确的比例，完美的设计，高雅的风度，丰富的创造性，以及精湛的艺术性。

从此，对于画面细节的深入刻画问题，历代美术家始终在匠气与真挚、虚假与虔诚、感性与理性之间所讨论，其原本脱胎于宗教内涵的艺术精神已逐渐被世人所遗忘。

但今日重新思考艺术语境中的理性和感性，其实会发现尼德兰画派精致细密的绘画风格才更符合艺术审美上的理性。

因为这种无比真实的精细画风呈现出的“虔诚”是艺术语言上的冷静感，而米开朗基罗和瓦萨里所追求“理性”更多的是科学逻辑上的合理性。

到十八、十九世纪，但学院派的艺术评价体系被质疑、抛弃时，一些画家回到十五世纪的绘画中寻找原始艺术的营养，哥特式艺术曾一度复兴，

基督教绘画作品中的精细之美所透露出的虔诚和圣洁之感打动了思想启蒙时期的浪漫主义者，尼德兰画派和强调细节的绘画风格再度被后世的画家捡起来奉若珍宝。

十八世纪德国诗人、文学家、艺术评论家的施莱格尔在《1802年至1804年巴黎和荷兰绘画记述》 中直接将基督教的虔诚信仰作为艺术欣赏的主要标准。

他认为尼德兰和德国的绘画完全遵循独立的有机发展轨道，并提出这种风格始于杨凡艾克，通过丢勒和荷尔拜因继续传承。

其精神内涵和发展路线反映了基督教虔诚的民族精神。

他甚至认为杨凡艾克和汉斯梅姆林（HansMemling,1430—1495）的作品所达到的艺术水平已经超越了文艺复兴之时的意大利艺术大师，包括拉斐尔在内。

复兴哥特式艺术最著名的流派就是德国拿撒勒派和英国的拉斐尔前派，前者吸收的是绘画主题，如圣经、基督教故事等。

而后者则传承了这种强调画面细节的艺术风格。

细节语言的情感传递“粗放”的艺术风格给人的视觉感受是强烈的、感性的、直观的、单薄的、挥毫泼墨式的画面情绪，它所承载的画面信息量是有限的。

而“精细”的画风则是理性美，是画家对于现实世界、艺术精神和自然科学的一种态度体现，可以承载庞大的信息量。

正如一个外向的人和一个内向的人，内向的人并不是就没有性格，就是呆板、无趣、没有生命、不值得去了解的。

反而内向的人可能比外向的人有更多的内容和力量。同样认为歇斯底里的艺术创作才是有味道、有生命、有内在的艺术也是不完全正确的。

事实上在当代艺术盛行的今天，艺术效果已经从画面内走到了画面以外，例如画幅、展厅、灯光、视角、材料等等，任何观众所能够感知的外在因素都是艺术表达需要考虑的部分，

其中就包括对绘画的认知态度和对艺术表现力的直观把控。

画家过分的细腻刻画和辛劳经营画面本身就是对于艺术精神和自我内在的一种虔诚态度，在欣赏作品中，这种创作态度是能够通过人类之间的感知本能所直接传递给观者的，

这种通过画面直接沟通的艺术表达方式拥有超越象征符号、语言形式的独特魅力。

细节语言的形式表达从平面形式的角度分析，一幅作品的画面构成中没有绝对的细节和概括。

细节与整体的关系贯穿于整个绘画语言形式中，如色彩的纯度、明度、颜色倾向；形体的变化、大小、位置关系；道具的质感、组织安排等等。

细节刻画可以起到丰富视觉内容、强调画面主体、构建呼应关系、引导观者视线的重要作用，丧失了细节的绘画可能拥有强大的艺术感染力，但内容会显得空洞、单薄。

在另一方面，对于细节的极致追求亦应当建立在整体的画面品质和格调之上，过分地陷入到局部的技巧与细节之中，容易使艺术家丧失对画面的整体把控力，造成绘画风格的割裂，这也是对画家的极大挑战。

在当代绘画中，细节语言的存在可以是多种形式的，画面中任何细节本质都是对观者的一种信息传递，例如隐喻符号、戏剧情节、亦或是单纯表现事物的真实质感。

然而现如今谈到绘画中的细节刻画，绝大多数人会首先想到写实、逼真、一根一根的发丝或是波光粼粼的质感。

然而上文所列举的博斯和老彼得勃鲁盖尔的绘画作品即不是写实绘画也没有逼真的视觉效果，却仍能体现出大量的画面内容和信息量。

因为写实绘画的方法和细节的刻画程度并没有直接的关联，许多艺术家的作品并没有多少细节，但仍能呈现出逼真的视觉效果。

而绘画中的细节刻画则既可以是视觉效果的深入也可以是语言符号和信息载体的深入。博斯的绘画恰恰是后者的体现。

由于当代艺术逐渐占据主流，其直观、简洁的美学构成渐成大众艺术家的审美趋势，已很少有人能够耐着性子像博斯一样的去经营创作，亦或是静下心来去仔细品读其中的艺术魅力。

使我们在不自觉中将画面细节四个字默认为一种绘画技法，而忽视了其潜在的艺术表达的可能性。

参考文献：【1】贡布里希（英）.艺术的故事[M].范景仲译.第一版.南宁：广西美术出版社，2008

【2】施莱格尔（德）.基督艺术的观点和想法[M].1823

【3】赖瑞莹.油画的诞生—1420年至1450年的尼德兰绘画[M].第一版.北京：清华大学出版社，2014

【4】尹少淳.走进美术[M].第一版.长沙：湖南美术出版社，1998

【5】斯特凡诺祖菲（意）.博斯的人间乐园[M].张晨译.第一版.北京：现代出版社，2015

【6】斯特凡诺祖菲（意）.杨凡艾克的阿尔诺芬尼肖像[M].张晨译.第一版.北京：现代出版社，20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