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前文。

从事基层乒乓球教学近30年的老爷子说：“我希望日本队抢走三枚奥运金牌！”

酒到酣处，老爷子讲起了自己的一段履历：“93年体育改革，咱们体校一大批教练面临转制，很多人托关系去了事业单位，我实在舍不得丢下手艺，申请去学校当了体育老师，足篮排三大球我都教过，学校条件有限，乒乓球只能在水泥台子上教，那个年代的教师待遇比现在差多了……95年天津世乒赛，咱们中国男队打了个翻身仗，第二年奥运会包揽了全部金牌，那两年乒乓球又热起来了。97年体委跟学校搞了个合作共建，又把我调回体校教球，但人事关系回不去了，体改缩编是大趋势，国球也不许搞特殊。”

“95年以前，咱们男队打不过谁呢？瑞典。从89年开始连续三届男团压着咱们，男单是瓦尔德内尔。郭跃华之后，男队的顶梁柱是江嘉良，可谁也没想到出了89年世乒赛的事，25岁就退役了，那时候王涛、吕林、马文革还是刚冒出来的年轻人，实力和经验都跟瓦尔德内尔有一些差距。”

“中国乒乓球这座金字塔，塔尖突然矮了一截，于是才有了咱们男乒卧薪尝胆的六年。但你觉得这可怕吗？我认为不可怕！六年以后，瓦尔德内尔成了老瓦，老了，稳劲儿越来越强了，狠劲儿越来越差了，王涛他们那一拨起来了，到了出成绩的时候了，所以95年咱们在家门口赢瑞典，是水到渠成的事。”

“塔基不稳才是最可怕的！我说说现在的情况，你看是不是这么回事儿：一、国家队可以保证二队里面最好队员的进一队，国乒这个升降机制已经保持很多年了。二、各省队可以保证最好的队员输送到国家队，只要国家需要。这是金字塔最上面的几层，没有问题，也不用谈什么公平公正公开，有奥运会和全运会的硬指标管着呢，搞体育的，成绩就是政绩，一般人不敢乱来！”

“三、各省队的梯队。省队一般有三到四个梯队，有些效仿国家队的升降机制，也有些按年龄一刀切，这都不是问题。问题出在训练资源的分配上，乒乓球是个人项目，和足篮排这种集体项目不一样，足篮排的训练，全队可以执行同样的训练计划，只是在战术安排上有所区别。而乒乓球最需要的是单练，针对每个队员的特点单练，特别是省队这一级的队员，各种技术没有不会的，只有不精的，最重要的是强化！那么，谁带你单练？谁给你强化？――教练和陪练。可是你听说过哪个省队教练加上陪练的人数跟队员一样多吗？那不可能，1:5左右是个正常的比例。”

“于是问题就出现了，供需失衡了，靠什么调节？――两个手段：一是政策倾斜，二是经济杠杆。政策倾斜是计划经济时代的手段，在体育圈里叫重点培养，这是始终存在的，因为最优秀的队员要代表省里打全运会，即使输送到国家队，也不会改变队员的省队身份归属，这样的队员，省里必须重点培养，钱不是问题。但能享受这种政策的毕竟是极少数，大多数呢？二三四线的梯队呢？只能靠经济杠杆来解决了。一大批天赋不错的孩子，就在这个阶段掉队了，不是因为他们不努力。这是金字塔的中间几层，暂时稳固，但蚁穴已现。”这段话，我应老爷子的要求稍作修改，原话过于直白，听起来不那么舒服。

四、基层。再说说金字塔的塔基，省队那种供需失衡的情况，在我们基层突然反转了。为什么呢？因为这些年基层教练的门槛越来越低了，吃这碗饭的人越来越多了，但学球的孩子越来越少了，特别是好苗子越来越少了，好苗子又能吃苦的就更少了。”造成这种现状的原因，老爷子说了很多，为了不喧宾夺主，在这个章节里面不做赘述，后面会深入探讨。“我们练球的年代，只有练得不好被队里退回来的，没听说过家里穷练不起球的，教练是国家发工资，给队员开小灶可以，但谁要是敢私下收学费，查出来就得戴上大帽子游街去！”

“我不是说现在的教练也应该像五十年前那样，那不现实，体制变了，市场经济了。可是不能忘了咱是干啥的！是给中国乒乓球这座大金字塔一层一层垒基石的！以前，我们是先精挑细选把残次品筛出去，再精雕细琢把好材料打磨到最好！现在，我们是来者不拒，明码标价，花钱多的就多练，花钱少的就少练，没钱的就劝人家干脆别练！这些年……”老爷子犹豫了一下，一杯酒下去，低声说：“这些年接触了很多年轻的同行，大多数人教球就是为了谋生，没有理想，也没有责任，用心钻研业务的基层教练越来越少了。如果都这样，金字塔的塔基就要垮了……”

上世纪九十年代，中国发生了几件大事，对中国乒乓球、中国体育乃至中国社会产生了深远影响。敬请关注访谈录（三），听一位基层体育人如何解读这几件大事。